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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琳《为曹洪与魏太子书》 。按显然代笔,而首则申称: “亦欲令陈琳作报,琳顷多事,不能得为。念欲速以为懽,故自竭老夫之思” ;结又扬言: “故颇奋文辞,异于他日,怪乃轻其家邱,谓为‘倩人’ ,是何言欤! ”欲盖弥彰,文之俳也。用意如萤焰蜂针,寓于尾句: “恐犹未信邱言,必大噱也” ;言凡此皆所以资嗢噱。明知人之不己信,而故使人覩己之作张致以求取信,明知人识己语之不诚,而仍阳示以修词立诚;己虽弄巧而人不为愚,则适成己之拙而愈形人之智;于是诳非见欺,诈适贡谄,莫逆相视,同声一笑。告人以不可信之事,而先关其口曰: “说来恐君不信” ,此复后世小说家伎俩,具见《太平广记》卷论卷四五九《舒州人》 。

基本信息

作品名称:为曹洪与魏太子书

作者:陈琳

创作年代:东汉

文学体裁:小说

作品原文

作者:东汉·陈琳

十一月五日洪白:前初破贼,情爽意奢,说事颇过其实。得九月二十日书,读之喜笑,把玩无厌,亦欲令陈琳作报。琳顷多事,不能得为。念欲远以为欢,故自竭老夫之思,辞多不可一一,粗举大纲,以当谈笑。

汉中地形,实有险固,四岳三涂,皆不及也。彼有精甲数万,临高守要,一人挥戟,万夫不得进,而我军过之,若骇鲸之决细网,奔兕之触鲁缟,未足以喻其易。虽云王者之师,有征无战,不义而强,古人常有。故唐虞之世,蛮夷猾夏,周宣之盛,亦雠大邦,《诗》、《书》叹载,言其难也。斯皆凭阻恃远,故使其然。是以察兹地势,谓为中才处之,殆难仓卒。来命陈彼妖惑之罪,叙王师旷荡之德,岂不信然!是夏殷所以丧,苗扈所以毙,我之所以克,彼之所以败也。不然,商、周何以不敌哉!昔鬼方聋昧,崇虎谗凶,殷辛暴虐,三者皆下科也。然高宗有三年之征,文王有退修之军,盟津有再驾之役,然后殪戎胜殷,有此武功。焉有星流景集,飚夺霆击,长驱山河,朝至暮捷,若今者也。

由此观之,彼固不逮下愚,则中才之守,不然明矣。在中才则谓不然。而来示乃以为彼之恶稔,虽有孙、田、墨、氂,犹无所救,窃又疑焉。何者?古之用兵,敌国虽乱,尚有贤人,则不伐也。是故三仁未去,武王还师;宫奇在虞,晋不加戎;季梁犹在,强楚挫谋。暨至众贤奔绌,三国为墟。明其无道有人,犹可救也。且夫墨子之守,萦带为垣,高不可登,折箸为械,坚不可入。若乃距阳平,据石门,摅八阵之列,骋奔年之权,焉肯土崩鱼烂哉!设令守无巧拙,皆可攀附,则公输已陵宋城,乐毅已拔即墨矣。墨翟之术何称?田单之智何贵?老夫不敏,未之前闻。盖闻过高唐者,效王豹之讴,游雎涣者,学藻绘之彩。间自入益部,仰司马、杨、王遗风,有子胜斐然之志,故颇奋文辞,异于他日。怪乃轻其家丘,谓为倩人,是何言欤?夫绿骥垂耳于林埛,鸿雀戢翼于污池,亵之者固以为园囿之凡鸟,外厩之下乘也。及整兰筋,挥劲翮,挥劲融,陵厉清浮,顾盼千里,岂可谓其借翰于晨风,假足于六驳哉!恐犹未信丘言,必大噱也。洪白。(《文选》)

作品诠释

东汉·陈琳的《为曹洪与魏太子书》最有意思的是开头和结尾。

钱钟书先生在《管锥编》第三册中论及陈琳《为曹洪与魏太子书》时写道:

赵毅衡这样引申到:

钱锺书是形式论方面的专家,他在论陈琳的《为曹洪与魏太子书》中指出:“亦欲令陈琳作报,琳顷多事,不能得为。念欲远以为懽,故自竭老夫之思。”曹洪明知道曹丕不会相信他这个武夫会写文词如此漂亮的信,偏偏让陈琳写上:“这次不让陈琳写,我自己来出丑让你开心一番吧。”钱锺书认为这是,“欲盖弥彰,文之俳也。”

曹洪知道曹丕不会相信这封信出自他手,曹丕也明白他话中有话。曹丕觉得自己足以和陈琳比一番聪明。所以这是双方的共谋,是假话假听中的真话真听,曹丕不会笨到去戳穿他的“谎言”;曹丕觉得这族叔,还有他的书记官,真能逗人。这实际上是一个默契的游戏。

钱锺书进一步指出:这是讲述虚构故事的必然框架:“告人以不可信之事,而先关其口:‘说来恐君不信’。”也就是说,我说出来你不相信,我接下来说的你肯定不会相信。所有的小说实际上都具有这样的框架,而这种框架其实是一种文化契约。发送者(作家)知道自己是在作戏,而接受者(读者)

知道自己看的是假戏,也知道不必当真,这就是假戏假看——所有的小说家都享受了可以自由作假这个条件,接受者在此时则只要去欣赏作家的生花妙笔、演员的唱功和画家的笔法就行了。这就是说,在假戏假看这个类型中,发送者知道对方没有要求他有“事实性”的诚信,他反而可以自由地作假;发出的符号文本是一种虚构,不必对“事实性”负责。接收者看到文本之假,也明白他不必当真,他在文本中欣赏发送者“作假”的技巧。修辞不是立其诚,而是以巧悦人,所有的小说家都分享这个契约。

当然,有时在虚构的文本中也可能包括正义的或真的东西,前者如《洛丽塔》,监狱长看了这篇小说后,认为男主人公的忏悔好,对教育下一代有益;后者如《格列佛游记》,假话之中也夹杂着真话。此时,接收者可能看出作者的意图作伪,但是认为小说文本在虚假表意中也具有认知价值,因而将计就计坦然地接收,以伪为伪。

无论是谁讲一个故事,听者如果愿意听下去,就必须搁置对虚假的挑战。信息发送者假扮一个人格,你听的时候不必当真,你可以分裂出一个人格,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,你就不能顺利地听。此时,叙事就变成了一个撒谎的问题。不言而喻,最好的撒谎就是虚构,就是艺术想象。撒谎在不同的文化中有巨大的差距,但有一点是相同的,那就是都存在虚构,而虚构必须有假话的框架。中国人很会玩计策,我们把这一些谋略都称之为智慧,因为这种作为谋略的谎言通常是在目的高尚、道德宏大的前提下进行的。比如说孙膑、诸葛亮,他们撒谎的目的是为了达到某种崇高的目标。在这方面,艺术也许过于小道,所以论想象力,可以说阿拉伯人的想象力最好,让欧洲人都觉得阿拉伯人最会撒谎,这个说法当然不很恰当,但阿拉伯人的想象力的确是很丰富。

符号到底说的是真相还是假象?符号应该是能说真相才能说假象。按虚构性/事实性标准,叙述可以分成:(1)事实性叙述:新闻、历史、法庭辩词等;(2)虚构性叙述:小说、戏剧、电影、电子游戏等;(3)拟事实性叙述:广告、宣传、预言等;(4)拟虚构性叙述:梦境、白日梦、幻想等。这个分类卷入一个更加根本性的问题:虚构性叙述,本质上就是谎言,因而不能以真假论之。各种逆时形式的叙述,实际上已经承诺叙述者所说的都是真的。这就是以假当真的情况,麦克尤恩的小说《赎罪》就是这方面的典型例子。

以假当假和以假当真是艺术欣赏的两种不同的境界。多数人看电视的时候,忘记了是电视,随之而哭,随之而笑,忘记了各种假的痕迹。假的痕迹消失,就出现了逼真性——就是你忘掉它是艺术,把它当成是真的。这种情况,反而是大部分人欣赏艺术或者是解读符号所达到的境界。以假当假就是我刚才所举的例子中,就是曹丕的境界,就是陈琳、曹洪的境界,就是我演假戏,你也把它当作假戏去看;当然,这里面也有真的:在戏中,在小说中,你看作者的文字多巧、多妙,而其叙事技巧又是多么的高超,这是一个默契游戏,但事实上达到这个默契游戏的还不多——你看了《少年维特之烦恼》去自杀,这肯定是假戏真看!(引自《叙事·图像·符号——当代文化景观三人谈》